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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美文欣赏

时间: 淑贤2 朱自清

  朱自清是我国二十世纪前期著名诗人、学者、散文家,也是著名的语文教育家;既是教育理论家,又是教育实践家。下面就是小编给大家整理的朱自清美文欣赏,希望大家喜欢。

  朱自清美文欣赏:扬州的夏日

  扬州从隋炀帝以来,是诗人文士所称道的地方;称道的多了,称道得久了,一般人便也随声附和起来。直到现在,你若向人提起扬州这个名字,他会点头或摇头说:好地方!好地方!特别是没去过扬州而念过些唐诗的人,在他心里,扬州真像蜃楼海市一般美丽;他若念过《扬州画舫录》一类书,那更了不得了。但在一个久住扬州像我的人,他却没有那么多美丽的幻想,他的憎恶也许掩住了他的爱好;他也许离开了三四年并不去想它。若是想呢,--你说他想什么?女人;不错,这似乎也有名,但怕不是现在的女人吧?--他也只会想着扬州的夏日,虽然与女人仍然不无关系的。

  北方和南方一个大不同,在我看,就是北方无水而南方有。诚然,北方今年大雨,永定河,大清河甚至决了堤防,但这并不能算是有水;北平的三海和颐和园虽然有点儿水,但太平衍了,一览而尽,船又那么笨头笨脑的。有水的仍然是南方。扬州的夏日,好处大半便在水上--有人称为瘦西湖,这个名字真是太瘦了,假西湖之名以行,雅得这样俗,老实说,我是不喜欢的。下船的地方便是护城河,曼衍开去,曲曲折折,直到平山堂,--这是你们熟悉的名字--有七八里河道,还有许多杈杈桠桠的支流。这条河其实也没有顶大的好处,只是曲折而有些幽静,和别处不同。

  沿河最著名的风景是小金山,法海寺,五亭桥;最远的便是平山堂了。金山你们是知道的,小金山却在水中央。在那里望水最好,看月自然也不错--可是我还不曾有过那样福气。下河的人十之九是到这儿的,人不免太多些。法海寺有一个塔,和北海的一样,据说是乾隆皇帝下江南,盐商们连夜督促匠人造成的。法海寺著名的自然是这个塔;但还有一桩,你们猜不着,是红烧猪头。夏天吃红烧猪头,在理论上也许不甚相宜;可是在实际上,挥汗吃着,倒也不坏的。五亭桥如名字所示,是五个亭子的桥。桥是拱形,中一亭最高,两边四亭,参差相称;最宜远看,或看影子,也好。桥洞颇多,乘小船穿来穿去,另有风味。平山堂在蜀冈上。登堂可见江南诸山淡淡的轮廓;山色有无中一句话,我看是恰到好处,并不算错。这里游人较少,闲坐在堂上,可以永日。沿路光景,也以闲寂胜。从天宁门或北门下船。蜿蜒的城墙,在水里倒映着苍黝的影子,小船悠然地撑过去,岸上的喧扰像没有似的。

  船有三种:大船专供宴游之用,可以挟妓或打牌。小时候常跟了父亲去,在船里听着谋得利洋行的唱片。现在这样乘船的大概少了吧?其次是小划子,真像一瓣西瓜,由一个男人或女人用竹篙撑着。乘的人多了,便可雇两只,前后用小凳子跨着:这也可算得方舟了。后来又有一种洋划,比大船小,比小划子大,上支布篷,可以遮日遮雨。洋划渐渐地多,大船渐渐地少,然而小划子总是有人要的。这不独因为价钱最贱,也因为它的伶俐。一个人坐在船中,让一个人站在船尾上用竹篙一下一下地撑着,简直是一首唐诗,或一幅山水画。而有些好事的少年,愿意自己撑船,也非小划子不行。小划子虽然便宜,却也有些分别。譬如说,你们也可想到的,女人撑船总要贵些;姑娘撑的自然更要贵啰。这些撑船的女子,便是有人说过的瘦西湖上的船娘。船娘们的故事大概不少,但我不很知道。据说以乱头粗服,风趣天然为胜;中年而有风趣,也仍然算好。可是起初原是逢场作戏,或尚不伤廉惠;以后居然有了价格,便觉意味索然了。

  北门外一带,叫做下街,茶馆最多,往往一面临河。船行过时,茶客与乘客可以随便招呼说话。船上人若高兴时,也可以向茶馆中要一壶茶,或一两种小笼点心,在河中喝着,吃着,谈着。回来时再将茶壶和所谓小笼,连价款一并交给茶馆中人。撑船的都与茶馆相熟,他们不怕你白吃。扬州的小笼点心实在不错:我离开扬州,也走过七八处大大小小的地方,还没有吃过那样好的点心;这其实是值得惦记的。茶馆的地方大致总好,名字也颇有好的。如香影廊,绿杨村,红叶山庄,都是到现在还记得的。绿杨村的幌子,挂在绿杨树上,随风飘展,使人想起绿杨城郭是扬州的名句。里面还有小池,丛竹,茅亭,景物最幽。这一带的茶馆布置都历落有致,迥非上海,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楼可比。

  下河总是下午。傍晚回来,在暮霭朦胧中上了岸,将大褂折好搭在腕上,一手微微摇着扇子;这样进了北门或天宁门走回家中。这时候可以念又得浮生半日闲那一句诗了。

  (原载1929年12月11日《白华旬刊》第4期)

  朱自清美文欣赏:航船中的文明

  第一次乘夜航船,从绍兴府桥到西兴渡口。

  绍兴到西兴本有汽油船。我因急于来杭,又因年来逐逐于火车轮船之中,也想回到航船里,领略先代生活的异样的趣味;所以不顾亲戚们的坚留和劝说(他们说航船里是很苦的),毅然决然的于下午六时左右下了船。有了物质文明的汽油船,却又有精神文明的航船,使我们徘徊其间,左右顾而乐之,真是二十世纪中国人的幸福了!

  航船中的乘客大都是小商人;两个军弁是例外。满船没有一个士大夫;我区区或者可充个数儿,--因为我曾读过几年书,又忝为大夫之后--但也是例外之例外!真的,那班士大夫到哪里去了呢?这不消说得,都到了轮船里去了!士大夫虽也擎着大旗拥护精神文明,但千虑不免一失,竟为那物质文明的孙儿,满身洋油气的小顽意儿骗得定定的,忍心害理的撇了那老相好。于是航船虽然照常行驶,而光彩已减少许多!这确是一件可以慨叹的事;而国粹将亡的呼声,似也不是徒然的了。呜呼,是谁之咎欤?

  既然来到这精神文明的航船里,正可将船里的精神文明考察一番,才不虚此一行。但从那里下手呢?这可有些为难,踌躇之间,恰好来了一个女人。--我说来了,仿佛亲眼看见,而孰知不然;我知道她来了,是在听见她尖锐的语音的时候。至于她的面貌,我至今还没有看见呢。这第一要怪我的近视眼,第二要怪那袭人的暮色,第三要怪--哼--要怪那男女分坐的精神文明了。女人坐在前面,男人坐在后面;那女人离我至少有两丈远,所以便不可见其脸了。且慢,这样左怪右怪,其词若有憾焉,你们或者猜想那女人怎样美呢。而孰知又大大的不然!我也曾约略的看来,都是乡下的黄面婆而已。至于尖锐的语音,那是少年的妇女所常有的,倒也不足为奇。然而这一次,那来了的女人的尖锐的语音竟致劳动区区的执笔者,却又另有缘故。在那语音里,表示出对于航船里精神文明的抗议;她说,男人女人都是人!她要坐到后面来,(因前面太挤,实无他故,合并声明,)而航船里的规矩是不许的。船家拦住她,她仗着她不是姑娘了,便老了脸皮,大着胆子,慢慢的说了那句话。她随即坐在原处,而批评家的议论繁然了。一个船家在船沿上走着,随便的说,男人女人都是人,是的,不错。做秤钩的也是铁,做秤锤的也是铁,做铁锚的也是铁,都是铁呀!这一段批评大约十分巧妙,说出诸位批评家所要说的,于是众喙都息,这便成了定论。至于那女人,事实上早已坐下了;孤掌难鸣,或者她饱饫了诸位批评家的宏论,也不要鸣了罢。是非之心,虽然人皆有之,而撑船经商者流,对于名教之大防,竟能剖辨得这样详明,也着实亏他们了。中国毕竟是礼义之邦,文明之古国呀!--

  我悔不该乱怪那男女分坐的精神文明了!

  祸不单行,凑巧又来了一个女人。她是带着男人来的。——呀,带着男人!正是;所以才祸不单行呀!——说得满口好绍兴的杭州话,在黑暗里隐隐露着一张白脸;带着五六分城市气。船家照他们的规矩,要将这一对儿生刺刺的分开;男人不好意思做声,女的却抢着说,我们是一堆生①的!太亲热的字眼,竟在规规矩矩的航船里说了!于是船家命令的嚷道: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不管你一堆生不一堆生的!大家都微笑了。有的沉吟的说:一堆生的?有的惊奇的说:一堆生的!有的嘲讽的说:哼,一堆生的!在这四面楚歌里,凭你怎样伶牙俐齿,也只得服从了!妇者,服也,这原是她的本行呀。只看她毫不置辩,毫不懊恼,还是若无其事的和人攀谈,便知她确乎是服也了。这不能不感谢船家和乘客诸公卫道之功;而论功行赏,船家尤当首屈一指。呜呼,可以风矣!

  朱自清美文欣赏:论且顾眼前

  俗语说,"火烧眉毛,且顾眼前。

  "这句话大概有了年代,我们可以说是人们向来如此。这一回抗战,火烧到了每人的眉毛,"且顾眼前"竟成了一般的守则,一时的风气,却是向来少有的。但是抗战时期大家还有个共同的"胜利"的远景,起初虽然朦胧,后来却越来越清楚。这告诉我们,大家且顾眼前也不妨,不久就会来个长久之计的。但是惨胜了,战祸起在自己家里,动乱比抗战时期更甚,并且好像没个完似的。没有了共同的远景;有些人简直没有远景,有些人有远景,却只是片段的,全景是在一片朦胧之中。可是火烧得更大了,更快了,能够且顾眼前就是好的,顾得一天是一天,谁还想到什么长久之计!可是这种局面能以长久的拖下去吗?我们是该警觉的。

  且顾眼前,情形差别很大。第一类是只顾享乐的人,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这种人在抗战中大概是些发国难财的人,在胜利后大概是些发接收财或胜利财的人。他们巧取豪夺得到财富,得来的快,花去的也就快。这些人虽然原来未必都是贫儿,暴富却是事实。时势老在动荡,物价老在上涨,傥来的财富若是不去运用或花消,转眼就会两手空空儿的!所谓运用,大概又趋向投机一路;这条路是动荡的,担风险的。在动荡中要把握现在,自己不吃亏,就只有享乐了。享乐无非是吃喝嫖赌,加上穿好衣服,住好房子。传统的享乐方式不够阔的,加上些买办文化,洋味儿越多越好,反正有的是钱。这中间自然有不少人享乐一番之后,依旧还我贫儿面目,再吃苦头。但是也有少数豪门,凭借特殊的权位,浑水里摸鱼,越来越富,越花越有。财富集中在他们手里,享乐也集中在他们手里。于是富的富到三十三天之上,贫的贫到十八层地狱之下。现在的穷富悬殊是史无前例的;现在的享用娱乐也是史无前例的。但是大多数在饥饿线上挣扎的人能以眼睁睁白供养着这班骄奢淫逸的人尽情的自在的享乐吗?有朝一日——唉,让他们且顾眼前罢!

  第二类是苟安旦夕的人。这些人未尝不想工作,未尝不想做些事业,可是物质环境如此艰难,社会又如此不安定,谁都贪图近便,贪图速成,他们也就见风使舵,凡事一混了之。

  "混事"本是一句老话,也可以说是固有文化;不过向来多半带着自谦的意味,并不以为"混"是好事,可以了此一生。但是目下这个"混"似乎成为原则了。困难太多,办不了,办不通,只好马马虎虎,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不能拖就来个偷工减料,只要门面敷衍得过就成,管它好坏,管它久长不久长,不好不要紧,只要自己不吃亏!从前似乎只有年纪老资格老的人这么混。现在却连许多青年人也一道同风起来。这种不择手段,只顾眼前,已成风气。谁也说不准明天的事儿,只要今天过去就得了,何必认真!认真又有什么用!只有一些书呆子和准书呆子还在他们自己的岗位上死气白赖的规规矩矩的工作。但是战讯接着战讯,越来越艰难,越来越不安定,混的人越来越多,靠这一些书呆子和准书呆子能够撑得住吗?大家老是这么混着混着,有朝一日垮台完事。蝼蚁尚且贪生,且顾眼前,苟且偷生,这心情是可以了解的;然而能有多长久呢?只顾眼前的人是不想到这个的。

  第三类是穷困无告的人。这些人在饥饿线上挣扎着,他们只能顾到眼前的衣食住,再不能够顾到别的;他们甚至连眼前的衣食住都顾不周全,哪有工夫想别的呢?这类人原是历来就有的,正和前两类人也是历来就有的一样,但是数量加速的增大,却是可忧的也可怕的。

  这类人跟第一类人恰好是两极端,第一类人增大的是财富的数量,这一类人增大的是人员的数量——第二类人也是如此。这种分别增大的数量也许终于会使历史变质的罢?历史上主持国家社会长久之计或百年大计的原只是少数人;可是在比较安定的时代,大部分人都还能够有个打算,为了自己的家或自己。有两句古语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大概是给农民说的。无论是怎样的穷打算,苦打算,能有个打算,总比不能有打算心里舒服些。现在确是到了人人没法打算的时候;"一日之计"还可以有,但是显然和从前的"一日之计"不同了,因为"今日不知明日事",这"一日"恐怕真得限于一了。在这种局面下"百年大计"自然更谈不上。不过那些豪门还是能够有他们的打算的,他们不但能够打算自己一辈子,并且可以打算到子孙。因为即使大变来了,他们还可以溜到海外做寓公去。这班人自然是满意现状的。第二类人虽然不满现状,却也害怕破坏和改变,因为他们觉着那时候更无把握。第三类人不用说是不满现状的。然而除了一部分流浪型外,大概都信天任命,愿意付出大的代价取得那即使只有丝毫的安定;他们也害怕破坏和改变。因此"且顾眼前"就成了风气,有的豪夺着,有的鬼混着,有的空等着。然而还有一类顾眼前而又不顾眼前的人。

  我们向来有"及时行乐"一句话,但是陶渊明《杂诗》说,"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同是教人"及时",态度却大不一样。

  "及时"也就是把握现在;"行乐"要把握现在,努力也得把握现在。陶渊明指的是个人的努力,目下急需的是大家的努力。在没有什么大变的时代,所谓"百世可知",领导者努力的可以说是"百年大计";但是在这个动乱的时代,"百年"是太模糊太空洞了,为了大家,至多也只能几年几年的计划着,才能够踏实的努力前去。这也是"及时",把握现在,说是另一意义的"且顾眼前"也未尝不可;"且顾眼前"本是救急,目下需要的正是救急,不过不是各人自顾自的救急,更不是从救急转到行乐上罢了。不过目下的中国,连几年计划也谈不上。于是有些人,特别是青年一代,就先从一般的把握现在下手。这就是努力认识现在,暴露现在,批评现在,抗议现在。他们在试验,难免有错误的地方。而在前三类人看来,他们的努力却难免向着那可怕的可忧的破坏与改变的路上去,那是不顾眼前的!但是,这只是站在自顾自的立场上说话,若是顾到大家,这些人倒是真正能够顾到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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