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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欣赏

时间: 淑贤2 散文

  经典散文和经典诗歌一样,需要有一种艺术境界,也应该追求一种艺术境界。下面就是小编给大家整理的经典散文欣赏,希望大家喜欢。

  经典散文欣赏一:去年的冬天

  三毛

  我决定去塞哥维亚城,看望老友夏米叶·葛罗,是一时的决定。当时因为我有十五天的耶诞假,留在马德里没什么事做,所以收拾了一个小背包,就搭晚上九点多的火车去塞哥维亚了。

  夏米叶是个艺术家,我七年前便认识的朋友,在塞城跟其他几个朋友,合租了一幢古老的楼房,并且在城内开了一家艺廊。过去他数次在马德里开雕塑展览,因为当时不在西班牙,很可惜错过了,所以,我很希望此去,能看看他的作品,并且在他处做客几日。

  车到塞哥维亚时,已是夜间十一点多了。这个在雪山附近的小城,是西班牙所有美的小城中,以罗马式建筑及古迹著称于世的。我去时满地是积雪,想必刚刚下过大雪不久。我要找夏米叶并没有事先通知他,因为,我没有他的地址,平日也不来往,同时他的个性我有点了解,通不通知他都不算失礼。下车后我先走到大教堂前的广场站了一下,枯树成排列在寒冷的冬夜,显得哀伤而有诗意,雪地上没有一个足印。广场边的小咖啡馆仍没打烊,我因冻得厉害,所以进去喝杯咖啡,推门进去时咖啡馆高谈阔论的声浪都停下来了,显然毫不客气的望着我这个陌生女子。我坐到吧台的高椅子上,要一杯咖啡,一面喝,一面请问茶房:“我想打听一个人,你住在这个城内,你也许认识他,他叫夏米叶·葛罗,是个艺术家。”茶房想了一下,他说:“这儿住的人,我大半都认识,但是叫不出姓名来,你要找的人什么样子?”我形容给他听:“跟你差不多高,二十七八岁,大胡子,长头发披肩——”“啊,我知道了,一定就是这个葛罗,他开了一家艺廊?”“对,对了,就是他,住在哪里?”我很高兴,真没想到一下就问到了。“他住在圣米扬街,但不知道几号。”茶房带我走到店外,用手指着广场——“很容易找,你由广场左边石阶下去,走完石阶再左转走十步左右,又有长石阶,下去便是圣米扬街。”我谢了他便大步走了。

  那天有月光,这个小城在月光下显得古意盎然,我一直走到圣米扬街,那是一条窄街,罗马式建筑的房子,很美丽的一长排坐落在那儿。我向四周望了一下,路上空无人迹,不知夏米叶住在几号,没有几家有灯光,好似都睡了。我站在街心,用手做成喇叭状,就开始大叫——“哦——喔夏米叶,你在哪里,夏——米——叶——葛——罗——。”才只叫了一次,就有两个窗打开来,里面露出不友善的脸孔瞪着我。深夜大叫的确令人讨厌,又没有别的好方法。我又轻轻的叫了一声——“夏米叶!”这时头上中了一块小纸团,硬硬的,回身去看,一个不认识的笑脸在三楼窗口轻轻叫我:“嘘!快来,我们住三楼,轻轻推大门。”我一看,楼下果然有一道约有一辆马车可以出入的大木门,上面还钉了成排的大钢钉子做装饰,好一派堂皇的气势。同时因为门旧了,房子旧了,这一切更显得神秘而有情调。我推门进去,经过天井,经过长长的有拱门的回廊,找到了楼梯到三楼去,三楼上有一个大门,门上画着许多天真的图画,并且用西文写着——“人人之家”。门外挂着一段绳子,我用力拉绳子,里面的铜铃就响起来,的确有趣极了。门很快的开了,夏米叶站在门前大叫“哈,深夜的访客,欢迎,欢迎。”室内要比外面暖多了,我觉得十分的舒适,放下背包和外套,我跟着夏米叶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客厅去。

  这个客厅很大,有一大排窗,当时黄色的窗帘都拉上了,窗下平放着两个长长的单人床垫,上面铺了彩色条纹的毛毯,又堆了一大堆舒服的小靠垫,算做一个沙发椅。椅前放了一张快低到地板的小圆桌,桌上乱七八糟的堆了许多茶杯,房间靠墙的一面放着一个到天花板的大书架,架上有唱机、录音机,有很多书,有美丽的干花,小盆的绿色仙人掌,有各色瓶子、石头、贝壳……形形色色像个收买破烂的摊子。另外两面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油画、素描、小件雕塑品,还有许多画报上撕下来的怪异照片。房内除了沙发椅之外,又铺了一块脏兮兮的羊皮在地板上给人坐,另外还丢了许多小方彩色的坐垫,火炉放在左边,大狗“巴秋里”躺着在烤火,房内没有点灯,桌上、书架上点了三支蜡烛,加上炉内的火光,使得这间客厅显得美丽多彩而又温暖。

  进客厅时,许多人在地上坐着。法兰西斯哥,穿了一件黑底小粉红花的夏天长裤、汗衫,留小山羊胡,有点龅牙齿,他是南美乌拉圭人,他对我不怀好意顽皮的笑了笑,算是招呼。约翰,美国人,头发留得不长,很清洁,他正在看一本书,他跟我握握手,他的西班牙文美国b音很重。拉蒙是金发蓝眼的法国人,穿着破洞洞的卡其布裤子,身上一件破了的格子衬衫,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他正在编一个彩色的鸟笼,他跟我握握手,笑了笑,他的牙齿很白。另外尚有埃度阿陀,他盘脚坐在地上,两脚弯内放着一个可爱的婴儿,他将孩子举起来给我看:“你看,我的女儿,才出生十八天。”这个小婴儿哭起来,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个长发女孩跑上来接过了小孩,她上来亲吻我的面颊,一面说:“我是乌苏拉,瑞士人,听夏米叶说你会讲德文是吗?”她很年轻而又美丽,穿了一件长长的非洲人的衣服,别具风格。最令人喜欢的是坐在火边的恩里格,他是西班牙北部比利牛斯山区来的,他头发最长,不但长还是卷的,面色红润,表情天真,他目不转睛的望着我,然后轻轻的喘口气,说:“哇,你真像印地安女人。”我想那是因为那天我穿了一件皮毛背心,又梳了两条粗辫子的缘故,我非常高兴他说我长得像印地安人,我认为这是一种赞美。

  夏米叶介绍完了又加上一句:“我们这儿还有两个同住的,劳拉去叙利亚旅行了,阿黛拉在马德里。”所以他们一共是七、八个,加上婴儿尚蒂和大狼狗“巴秋里”,也算是一个很和乐的大家庭了。

  我坐在这个小联合国内,觉得很有趣,他们又回到自己专心的事上去,没有人交谈。有人看书,有人在画画,有人在做手工,有些什么都不做躺着听音乐。法兰西斯哥蹲在角落里,用个大锅放在小电炉上,居然在煮龙井茶。夏米叶在绣一个新的椅垫。我因脚冻得很痛,所以将靴子脱下来,放在火炉前烤烤脚,这时不知谁丢来一条薄毛毯,我就将自己卷在毯子内坐着。

  正如我所预料,他们没有一个人问我——“你是谁啊?”“你做什么事情的啊?”“你从哪里来的啊?”“你几岁啊?”等等无聊的问题。我一向最讨厌西班牙人就是他们好问,乱七八糟涉及私人的问题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虽然亲切,却也十分烦人。但是夏米叶他们这群人没有,他们不问,好似我生下来便住在这儿似的自然。甚至也没有人问我:“你要住几天?”真是奇怪。

  我看着这群朋友,他们没有一个在表情、容貌、衣着上是相近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只有一样是很相同的,这批人在举止之间,有一种非常安详宁静的态度,那是非常明朗而又绝不颓废的。

  当夜,夏米叶将他的大房间让给我睡,他去睡客厅。这房间没有窗帘,有月光直直的照进来,窗台上有厚厚的积雪,加上松枝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使得房内更冷,当然没有床,也没有暖气,我穿着衣服缩进夏米叶放在地上的床垫内去睡,居然有一床鸭绒被,令人意外极了。

  第二日醒来已是中午十二点了,我爬起来,去每个房间内看看,居然都空了。客厅的大窗全部打开来,新鲜寒冷的空气令人觉得十分愉快清朗。这个楼一共有十大间房间,另外有两个洗澡间和一个大厨房,因为很旧了,它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我去厨房看看,乌苏拉在刷锅子,她对我说:“人都在另外一边,都在做工,你去看看。”我跑出三楼大门,向右转,又是一个门,推门进去,有好多个空房间,一无布置,另外走廊尽头有五、六间工作室。这群艺术家都在安静的工作。加起来他们约有二十多间房间,真是太舒服了。夏米叶正在用火烧一块大铁板,他的工作室内推满了作品和破铜烂铁的材料。恩里格在帮忙他。“咦,你们那么早。”夏米叶对我笑笑:“不得不早,店里还差很多东西。要赶出来好赚钱。”“我昨晚还以为你们是不工作的嬉皮呢!”我脱口而出。“妈的,我们是嬉皮,你就是大便。”恩里格半开玩笑顶了我一句。夏米叶说:“我们是一群照自己方式过生活的人,你爱怎么叫都可以。”我很为自己的肤浅觉得羞愧,他们显然不欣赏嬉皮这个字。

  这时重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哈,原来全躲在这儿。”荷西探头进来大叫,他是夏米叶的弟弟,住在马德里,是个潜水专家,他也留着大胡子,头发因为刚刚服完兵役,所以剪得很短很短。大概是早车来的。“来得正好,请将这雕塑送到店里。”夏米叶吩咐我们。那是一个半人高的雕塑,底下一副假牙咬住了一支变形的叉子,叉子上长一个铜地球,球上开了一片口,开口的铜球里,走出一个铅做的小人,十分富有超现实的风格。我十分喜欢,一看定价却开口不得了,乖乖的送去艺廊内。另外我们又送了一些法兰西斯哥的手工,粗银的嵌宝石的戒指和胸饰,还有埃度阿陀的皮刻手工艺,乌苏拉的蚀刻版画到艺廊去。

  吃中饭时人又会齐了,一人一个盘子,一副筷子,围着客厅的小圆桌吃将起来。菜是水煮马铃薯,咸炒白菜和糙米饭,我因饿得很,吃了很多。奇怪的是每一个人都用筷子吃饭,而且都用得非常自然而熟练。虽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是约翰一面吃一面唱歌,表情非常愉快。

  这时铜铃响了,我因为坐在客厅外面,就拿了盘子去开门。门外是一男一女,长得极漂亮的一对,他们对我点点头就大步往客厅走,里面叫起来:“万岁,又来了,快点来吃饭,真是来得好。”我呆了一下,天啊,那么多人来做客,真是“人人之家”。明天我得去买菜才好,想来他们只是靠艺术品过日子,不会有太多钱给那么多人吃饭。

  当天下午我替尚蒂去买纸尿布,又去家对面积雪的山坡上跟恩里格和“巴秋里”做了长长的散步,恩里格的长发被我也编成了辫子,显得不伦不类。这个小镇的景色优美极了,古堡就在不远处,坐落在悬崖上面,像极了童话中的城堡。

  过了一日,我被派去看店,荷西也跟着去,这个艺廊开在一条斜街上,是游客去古堡参观时必经的路上。店设在一个罗马式的大理石建筑内,里面经过改装,使得气氛非常高级,一件一件艺术品都被独立的放在台子上,一派博物馆的作风,却很少有商业品的味道。最难得的是,店内从天花板、电灯,到一排排白色石砌陈列品,都是“人人之家”里那批人,自己苦心装修出来的。守了半天,外面又下雪了,顾客自然是半个也没有,于是我们锁上店门,又跑回家去了。“怎么又回来?”夏米叶问。“没有生意。”我叫。“好,我们再去。这些灯罩要装上。”一共是七个很大的粗麻灯罩,我们七个人要去,因为灯罩很大,拿在手里不好走路,所以大家将它套在头上,麻布上有洞洞,看出去很清楚。于是我们这群“大头鬼”就这样安静的穿过大街小巷,后面跟了一大群叫嚷的孩子们。

  阿黛拉回来时,我在这个家里已经住了三天了。其他来做客的有荷西、马力安诺和卡门!——就是那漂亮的一对年轻学生。那天我正在煮饭,一个短发黑眼睛,头戴法国小帽,围大围巾的女子大步走进厨房来,我想她必然是画家阿黛拉,她是智利人。她的面孔不能说十分美丽,但是,她有一种极吸引人的风韵,那是一种写在脸上的智慧。“欢迎,欢迎,夏米叶说,你这两日都在煮饭,我要吃吃你煮的好菜。”她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来亲吻我的脸。这儿的人如此无私自然的接纳所有的来客,我非常感动他们这种精神,更加上他们不是有钱人,这种作风更是十分难得的。

  那天阿黛拉出去了,我去她房内看看,她有许多画放在一个大夹子里,画是用笔点上去的,很细,画的东西十分怪异恐怖,但是它自有一种魅力紧紧的抓住你的心。她开过好几次画展了。另外墙上她钉了一些旧照片,照片中的阿黛拉是长头发,更年轻,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许多婴儿的照片。“这是她的女儿。”拉蒙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现在在哪里?她为什么一个人?”我轻轻地问拉蒙。“不知道,她也从来不讲过去。”我静静的看了一下照片。这时法兰西斯哥在叫我——“来,我给你看我儿子和太太的照片。”跟去他房内,他拿了一张全家福给我看,都是在海边拍的。“好漂亮的太太和孩子,你为什么一个人?”法兰西斯哥将我肩膀扳着向窗外,他问我:“你看见了什么?”我说:“看见光。”他说:“每个人都一定要有光在心里,我的光是我的艺术和我的生活方式,我太太却偏要我放弃这些,结果我们分开了,这不是爱不爱她的问题,也许你会懂的。”我说:“我懂。”这时夏米叶进来,看见我们在讲话,他说:“你懂什么?”我说:“我们在谈价值的问题。”他对法兰西斯哥挤挤眼睛,对我说:“你愿意搬来这里住吗?我们空房间多得是,大家都欢迎你。”我一听呆了下,咬咬嘴唇。“你看,这个小城安静美丽,风气淳朴,你过去画画,为什么现在不试着再画,我们可以去艺廊试卖你的作品,这儿才是你的家。”我听得十分动心,但是我没法放下过去的生活秩序,这是要下大决心才能做到的。“我放不下马德里,我夏天再来吧!”我回答。“随便你,随时欢迎,你自己再想一想。”当天晚上我想了一夜无法入睡。

  过了快七天在塞哥维亚的日子。我除了夜间跟大伙一起听音乐之外,其他的时间都是在做长长的散步。乌苏拉跟我,成了很好的朋友,其他的人也是一样。在这个没有国籍没有年纪分别的家里,我第一次觉得安定,第一次没有浪子的心情了。

  以后来来去去,这个家里又住了好多人。我已计划星期日坐夜车回马德里去。荷西也得回去,于是我们先去买好了车票。那天下午,要走的客人都已走了,卡门和马力安诺骑摩托车先走。我们虽然平时在这大房子内各做各的,但是,要离去仍然使人难舍。“你为什么一定要走?”拉蒙问我。“因为荷西今天要走,我正好一同回去,也有个人做伴。”“这根本不通。”恩里格叫。乌苏拉用手替我量腰围,她要做一件小牛皮的印地安女人的皮衣裙送给我,另外埃度阿陀背一个美丽的大皮包来,“这个借你用两星期,我暂时不卖。”我十分舍不下他们,我对夏米叶说:“夏天来住,那间有半圆形窗的房间给我,好吧?”“随你住,反正空屋那么多,你真来吗?”“可惜劳拉不认识你,她下个月一定从叙利亚回来了。”阿黛拉对我说。这时已经是黄昏了,窗外刮着雪雨,我将背包背了起来,荷西翻起了衣领,我上去拥抱乌苏拉和阿黛拉,其他人有大半要去淋雨,我们半跑半走。

  在圣米扬街上这时不知是谁拿起雪块向我丢来,我们开始大叫大吼打起雪仗,一面打一面往车站跑去。我不知怎的心情有点激动,好似被重重的乡愁鞭打着一样。临上车时,夏米叶将我抱了起来,我去拉恩里格的辫子,我们五六个人大笑大叫的拍着彼此,雪雨将大家都打得湿透了。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去,虽然我一再的说夏天我要那间有大窗的房间。七天的日子像梦样飞逝而过,我却仍然放不下尘世的重担,我又要回到那个不肯面对自己,不忠于自己的生活里去。“再见了,明年夏天我一定会再来的。”我一面站在车内向他们挥手,一面大叫着我无法确定的诺言,就好似这样保证着他们,也再度保住了自己的幸福一般,而幸福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就如同永远等待不到的青鸟一样。

  经典散文欣赏二:一个春天的晚上

  安妮宝贝

  那天夜里的风是温暖的, 独自出去散步آ走了很久آ一直走到郊外的田野,月光象一些遗失掉的语言,洒在心的深处。以下是出国留学网经典散文栏目为您准备的《安妮宝贝:一个春天的晚上》,希望我们的作文能够让您喜欢。

  一个春天的晚上

  那天夜里的风是温暖的。

  独自出去散步,走了很久,一直走到郊外的田野。

  月光象一些遗失掉的语言,洒在心的深处。

  深夜上网,看见朋友的留言,约了聊天的时间。读了一些别人的心情。把自己的文字象纸片一样丢出去。象丢在风里。

  那个遥远北方的女孩,对我说,有些人的伤痛是隐在心里看不见的。

  我说是啊,就让它安静地溃烂,结疤。如果你不停地去碰它,它会一直痛。

  很多时候,疼痛是无处倾诉的。所以,我们只能拒绝倾诉。

  告别的时候,我们说开心啊,大家都开心一点。

  然后又遇见一个朋友。一直聊,聊到凌晨。他说,你想想,全中国liuxue86.com现在有几个人,会这样地陪着你聊天。

  可是网上现在挤满不睡觉的人。都被往事和寂寞淹没着。

  裸露着面具之下的灵魂。

  他说,我要看着你下去。你得下去睡觉。

  就下去了。听音乐,喝水,深呼吸,电话。

  我说,带我去看动画片吧。花木兰。然后有一些冰激凌。

  女孩有时都是孩子。我愿意暂时放开灵魂。只留下一双单纯快乐的眼睛。

  我说,春风好暖。我想站在高山顶上。让阳光直射我的颓唐。

  我说,现在很好。

  这样的心情,是说给一个遥远的人在听。

  然后睡觉。

  在黑暗中,感觉到一双手轻抚过散开的长发。疼痛而温暖。

  我闭上眼睛。没有眼泪。

  真好。

  经典散文欣赏三:会唱歌的墙

  迟子建

  高密东北乡东南边隅上那个小村,是我出生的地方。村子里几十户人家,几十栋土墙草顶的房屋稀疏地摆布在胶河的怀抱里。村庄虽小,村子里却有一条宽阔的黄土大道,道路的两边杂乱无章地生长着槐、柳、柏、楸,还有几棵每到金秋就满树黄叶、无人能叫出名字的怪树。路边的树有的是参天古木,有的却细如麻杆,显然是刚刚长出的幼苗。

  沿着这条奇树镶边的黄土大道东行三里,便出了村庄。向东南方向似乎是无限地延伸着的原野扑面而来。景观的突变使人往往精神一振。黄土的大道已经留在身后,脚下的道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黑色的土路,狭窄,弯曲,爬向东南,望不到尽头。人至此总是禁不住回头。回头时你看到了村子中央那完全中国化了的天主教堂上那高高的十字架上蹲着的乌鸦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融在夕阳的余晖或是清晨的乳白色炊烟里。也许你回头时正巧是钟声苍凉,从钟楼上溢出,感动着你的心。黄土大道上树影婆娑,如果是秋天,也许能看到落叶的奇观:没有一丝风,无数金黄的叶片纷纷落地,叶片相撞,索索有声,在街上穿行的鸡犬,仓皇逃窜,仿佛怕被打破头颅。

  如果是夏天站在这里,无法不沿着黑土的弯路向东南行走。黑土在夏天总是黏滞的,你脱了鞋子赤脚向前,感觉会很美妙,踩着颤颤悠悠的路面,脚的纹路会清晰地印在那路面上。但你不必担心会陷下去。如果挖一块这样的黑泥,用力一攥,你就会明白了这泥土是多么的珍贵。我每次攥着这泥土,就想起了那些在商店里以很高的价格出售的那种供儿童们捏制小鸡小狗用的橡皮泥。它仿佛是用豆油调和着揉了九十九道的面团。祖先们早就用这里的黑泥,用木榔头敲打它几十遍,使它像黑色的脂油,然后制成陶器、砖瓦,都在出窑时呈现出釉彩,尽管不是釉。这样的陶器和砖瓦是宝贝,敲起来都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继续往前走,假如是春天,草甸子里绿草如毡,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小小花朵,如同这毡上的美丽图案。空中鸟声婉转,天蓝得令人头晕目眩。文背红胸的那种貌似鹌鹑但不是鹌鹑的鸟儿在路上蹒跚行走,后边跟随着几只刚刚出壳的幼鸟。还不时地可以看到草黄色的野兔儿一耸一耸地从你的面前跳过去,追它几步,是有趣的游戏,但要想追上它却是妄想。门老头子养的那条莽撞的瞎狗能追上野兔子,那要在冬天的原野上,最好是大雪遮盖了原野,让野兔子无法疾跑。

  前面有一个池塘,所谓池塘,实际上就是原野上的洼地,至于如何成了洼地,洼地里的泥土去了什么地方,没人知道,大概也没有人想知道。草甸子里有无数的池塘,有大的,有小的。夏天时,池塘里积蓄着发黄的水。这些池塘无论大小,都以极圆的形状存在着,令人猜想不透,猜想不透的结果就是浮想联翩。前年夏天,我带一位朋友来看这些池塘。刚下了一场大雨,草叶子上的雨水把我们的裤子都打湿了。池水有些混浊,水底下一串串的气泡冒到水面上破裂,水中洋溢着一股腥甜的气味。有的池塘里生长着厚厚的浮萍,看不到水面。

  有的池塘里生长着睡莲,油亮的叶片紧贴着水面,中间高挑起一支两支的花苞或是花朵,带着十分人工的痕迹,但我知道它们绝对是自生自灭的,是野的不是家的。朦胧的月夜里,站在这样的池塘边,望着那些闪烁着奇光异彩的玉雕般的花朵,象征和暗示就油然而生了。四周寂静,月光如水,虫声唧唧,格外深刻。使人想起日本的徘句:“蝉声渗到岩石中。”声音是一种力呢还是一种物质?它既然能“渗透”到磁盘上,也必定能“渗透”到岩石里。原野里的声音渗透到我的脑海里,时时地想起来,响起来。

  我站在池塘边倾听着唧唧虫鸣,美人的头发闪烁着迷人的光泽,美人的身上散发着蜂蜜的气味。突然,一阵湿漉漉的蛙鸣从不远处的一个池塘传来,月亮的光彩纷纷扬扬,青蛙的气味凉森森地粘在我们的皮肤上。仿佛高密东北乡的全体青蛙都集中在这个约有半亩大的池塘里了,看不到一点点水面,只能看到层层叠叠地在月亮中蠕动鸣叫的青蛙和青蛙们腮边那些白色的气囊。月亮和青蛙们混在一起,声音原本就是一体——自然是人的自然,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在天安门集会,青蛙在池塘里开会。

  还是回到路上来吧,那条黄沙的大道早就被我们留在了身后,这条黑色的胶泥小路旁生了若干的枝杈,一条条小径像无数条大蛇盲目爬动时留下的痕迹,复杂地卧在原野上。你没有必要去选择,因为每一条小径都与其他的小径相连,因为每一条小路都通向奇异的风景。池塘是风景。青蛙的池塘。蛇的池塘。螃蟹的池塘。翠鸟的池塘。浮萍的池塘。睡莲的池塘。芦苇的池塘。水荭的池塘。冒泡的池塘和不冒泡的池塘。没有传说的池塘和有传说的池塘。

  传说明朝的嘉靖年间,有一个给地主家放牛的孩子,正在池塘边的茅草中蹲着干一件事儿,听到有两个男人的声音在池塘边上响起。谈话的大意是:这个池塘是一穴风水宝地,半夜三更时会有一朵奇大的白莲花苞从池塘中升起。如果趁着这莲花开放时,把祖先的骨灰罐儿投进去,注定了后代儿孙会高中状元。这个放牛娃很灵,知道这是两个会看风水的南方蛮子。他心中琢磨:我给人家放牛,一个大字不识,一辈子不会有什么出息了,但如果我有中了状元的儿子,子贵父荣,也是一件大大的美事。尽管我现在还没有老婆,但老婆总是会有的。

  放牛娃回去把父母连同爷爷奶奶的尸骨起出来,烧化了,装在一个破罐子里,选一个月明之夜,蹲在池边茅草里,等待着。夜半三更时,果然有一个比牛头还要大的洁白的荷花苞儿从池塘正中冒了出来,紧接着就缓缓地开放,那些巨大的花瓣儿在月光的照耀下像什么只能由您自己去想象。等到花儿全部放开时,总有磨盘那般大小,香气浓郁,把池塘边上的野草都熏蔫了。放牛娃头晕眼花地站起来,双手捧住那个祖先的骨灰罐子,瞄得真切,投向那花心,自然是正中了。香气大放了一阵,接着就收敛了,那些花瓣儿也逐渐地收拢,缩成了初出水时的模样,缓缓地沉下水去。放牛娃在池边干完了这一切,仿佛在梦境中。月亮明晃晃地高挂在天中,池塘中水平如镜,万籁俱寂,远处传来野鹅的叫声,仿佛梦呓。此后放牛娃继续放他的牛,一切如初,他把这事儿也就淡忘了。

  一天,那两个南方蛮子又出现在池塘边,其中一位,顿足长叹:“晚了,被人家抢了先了。”放牛娃看到这两个人痛心疾首的样子,心中暗暗得意,装出无事人的样子,上前问讯:“二位先生,来这里干什么?怀里抱着什么东西?”那两个人低头看看怀中的骨灰罐子,抬头看看放牛娃,眼中射出十分锐利的光线。后来,这两个蛮子从南方带来了两个美女,非要送给放牛娃做老婆,所有的人都感到这事情不可思议,只有放牛娃心中明白。但送上门来的美女,不要白不要,于是就接受了,房子也是那两个蛮子帮助盖好。过了几年,两个女人都怀了孕。

  一天,趁放牛娃不在家,两个南方人把两个女人带走了。放牛娃回来后,发现女人不在了,招呼了乡亲,骑马去追,追上了,不让走,南方人也不相让,相持不下,最终由乡绅出面达成协议,两个女人,南方人带走一个,给放牛娃留下一个。过了半年,两个女人各生了一个儿子。长大后,都聪慧异常,读书如吃方便面,先生们如走马灯般地换。十几年中,都由童生而秀才,由秀才而举人,然后进京考进士。南方的那位,在北上的船头上,竖起了一面狂妄的大旗,旗上绣着:“头名状元董梅赞,就怕高密哥哥小蓝田。”进场后,都是下笔千言,满卷锦绣。考试官难分高下,只好用走马观榜、水底摸碑等方式来判定高低。董梅赞在水底摸碑时耍了一个心眼,将天下太平的“太”字一点用泥巴糊住,使他的同父异母哥哥摸成了天下大平,于是,董梅赞成了状元,而蓝田屈居榜眼……这个传说还有别样的版本,但故事的框架基本如此。

  如果干脆舍弃了道路,不管脚下是草丛还是牛粪,不要怕踩坏那一窝窝鲜亮的鸟蛋和活生生的鸟雏,不要怕被刺猬扎了你娇嫩的脚踝,不要怕花朵染彩了你洁净的衣裳,不要怕酢浆草的气味熏出你的眼泪,我们就笔直地对着东南方向那座秀丽的、孤零零的小山走吧。几个小时后,迟子建散文站在墨水河高高的、长满了香草、开遍了百花的河堤上,我们已经把那个幸运的放牛娃和他的美丽的传说抛在了脑后,而另外一个或是几个在河堤上放羊的娃娃正在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你。他们中如果有一个独腿的、满面孤独神情的少年,你千万可别去招惹他啊,他是高密东北乡最著名的土匪许大巴掌一脉单传的重孙子。许大巴掌曾经与在胶东纵横了16年的八路军司令许世友比试过枪法和武术。“咱俩都姓许,一笔难写两个许字。”这句很有江湖气的话不知道出自哪个许口。

  至今还在流传着他们在大草甸子里比武的故事,流传的过程也就是传奇的过程。那孤独的独腿少年站在河堤上,挥动着手中的鞭子,抽打着堤岸上的野草,一鞭横扫,高草纷披,开辟出一块天地。那少年的嘴唇薄得如刀刃一样,鼻子高挺,腮上几乎没有肉,双眼里几乎没有白色。几千年前蹲在渭河边上钓鱼的姜子牙,现在就蹲在墨水河边上,头顶着黑斗笠,身披着黑蓑衣,身后放一只黑色的鱼篓子,宛如一块黑石头。他的面前是平静的河水,野鸭子在水边浅草中觅食,高脚的鹭鸶站在野鸭们背后,尖嘴藏在背羽中。明晃晃一道闪电,咔啦啦一声霹雳,头上的黑云团团旋转,顷刻遮没了半边天,青灰色的大雨点子急匆匆地砸下来,使河面千疮百孔。

  一条犁铧大小的鲫鱼落在了姜子牙的鱼篓里。河里有些什么鱼?黑鱼、鲇鱼、鲤鱼、草鱼、鳝鱼。泥鳅不算鱼,只能喂鸭子,人不吃它。色彩艳丽的“紫瓜皮”也不算鱼,它活蹦乱跳,好像一块花玻璃。鳖是能成精作怪的灵物,尤其是五爪子鳖,无人敢惹。河里最多的是螃蟹,还有一种青色的草虾子。这条河与胶河一样是我们高密东北乡的母亲河。胶河在村子后边,墨水河在村子前面,两条河往东流淌40里后,在咸水口子那里汇合在一起,然后注入渤海的万顷碧波之中。有河必有桥,桥是民国初年修的,至今已经摇摇欲坠。桥上曾经浸透了血迹。

  一个红衣少女坐在桥上,两条光滑的小腿垂到水面上。她的眼睛里唱着500年前的歌谣。她的嘴巴紧紧地闭着。她是孙家这个阴鸷的家族中诸多美貌哑巴中的一个。她是一个彻底的沉默,永远紧绷着长长的秀丽的嘴巴。那一年九个哑巴姐妹叠成了一座高高的宝塔,塔顶上是她们的夜明珠般的弟弟——一个伶牙俐齿的男孩子。他踩在姐姐们用身体垒起来的高度上,放声歌唱:“桃花儿红,莲花儿白,莲花儿白白如奶奶……”这歌声也照样地渗透在他的姐姐们的眼睛里。每当我注视着孙家姐妹们冷艳的凤眼,便亲切地听到了那白牙红唇的少年的歌唱。这歌唱渗透到他的姐姐们丰满的乳房里,变成青白的乳汁,哺育着面色苍白的青年。

  发生在这座老弱的小石桥上的故事多如牛毛。世间的书大多是写在纸上的,也有刻在竹简上的,但有一部关于高密东北乡的大书是渗透在石头里的,是写在桥上的。

  过了桥,又上堤,同样的芳草野花杂色烂漫的堤,站上去往南望,土地猛然间改变了颜色:河北是黑色的原野,河南是苍黄的土地。秋天,万亩高粱在河南成熟,像血像火又像豪情。采集高粱米的鸽子们的叫声竟然如女人的悲伤的抽泣。但现在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寒冬,大地沉睡在白雪下,初升的太阳照耀,眼前便展开了万丈金琉璃。许多似曾相识的人在雪地上忙碌着,他们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这就是高密东北乡的“雪集”了。

  “雪集”者,雪地上的集市也。雪地上的贸易和雪地上的庆典,是一个将千言万语压在心头,一出声就要遭祸殃的仪式。成千上万的东北乡人一入冬就盼望着第一场雪,雪遮盖了大地,人走出房屋,集中在墨水河南那片大约有300亩的莫名其妙的高地上。据说这块高地几百年前曾经是老孙家的资产,现在成了村子里的公田。据说高密东北乡的领导人要把这片高地变成所谓的开发区,这愚蠢的念头遭到了村民的坚决抵制。圈地的木橛子被毁坏了几十次,乡长的院子里每天夜里都要落进去一汽车破砖碎瓦。

  我多么留恋着跟随着爷爷第一次去赶“雪集”的情景啊。在那里,你只能用眼睛看,用手势比划,用全部的心思去体会,但你绝对不能开口说话。开口说话会带来什么后果?我们心照不宣。“雪集”上卖什么的都有,最多的是用蒲草编织成的草鞋和各种吃食。主宰着“雪集”的是食物的香气:油煎包的香气,炸油条的香气,烧猪肉的香气,烤野兔的香气……女人们都用肥大的袖口捂住嘴巴,看起来是为了防止寒风侵入,其实是要防止话语溢出。我们这里遵循着这古老的约定:不说话。这是人对自己的制约,也是人对自己的挑战。苏联的著名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说不抽烟就不抽烟了,高密东北乡人民说不说话就不说话了。

  会抽烟不抽烟是痛苦,但会说话不说话却是乐趣。难得的是来这里的人都憋着不说话。当年我亲眼目睹着因为不说话使“雪集”上的各项交易以神奇的速度进行着。因为不说话,一切都变得简洁明了,可见人世上的话,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废话,都可以省略不说。闭住你的嘴巴,省出力量和时间来思想吧。不说话会让你捕捉到更多的信息。关于颜色,关于气味,关于形状。不说话使人处在一种相互理解的和谐气氛中,不说话使人避免了过分的亲昵也避免了争斗,不说话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拉上了一层透明的帷幕,由于有了这层帷幕,彼此反倒更深刻地记住了对方的容貌。不说话你能更多地听到美好的声音。不说话女人的嫣然一笑更加赏心悦目、心领神会。

  你愿意说话也可以,但只要你一开口,就会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你,使你感到无地自容。大家都能说话而不说,你为什么偏要说?人民的沉默据说是一个可怕的征兆,当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詈骂着时,这个社会还有救;当人民都冷眼不语装了哑巴时,这个社会就到了尽头。据说有一个外乡人来到“雪集”,纳闷地说:“你们这里的人都是哑巴吗?”他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请你猜猜看。

  不要在此流连,关于“雪集”,我会在一部长篇小说里再次对你说起,非常的详细。下面,请你注意那条狗。那条瞎眼的狗,在雪地上追逐野兔。我在本文开篇时为这条狗下了一个定语:莽撞。其所以莽撞,是因为瞎眼;正因为盲目,所以就莽撞。其实它追逐着的,仅仅是野兔的气味和声音。但它最终总是能一口咬住野兔子。使我想起了德国作家聚帕特里克·斯金德的小说《香水》,那里边有一个怪人,通过对气味的了解,比所有的人都更加深刻地了解了这个世界。日本的盲音乐家宫城道雄写道:“失去了光之后,在我的面前却展现出无限复杂的音的世界,充分地弥补了我因为不能接触颜色造成的孤寂。”这位天才还听到了声音的颜色,他说音和色密不可分,有白色的声音,黑色的声音,红色的声音,黄色的声音,等等,也许还有一个天才,能听出声音的气味来。

  就不去西南方向的沼泽地了吧?也不去东北方向的大河入海处了吧?那儿的沙滩上有着硕果累累的葡萄园。也不去逐个地游览高密东北乡版图上那些大小村镇了吧?那儿的历史上曾经有过的烧酒大锅、染布的作坊、孵小鸡的暖房、训老鹰的老人、纺线的老妇、熟皮子的工匠、谈鬼的书场等等等等都沉积在历史的岩层中,跑不了的。请看,那条莽撞的狗把野兔子咬住了。叼着,献给它的主人,高寿的门老头儿。他已经99岁。他的房屋坐落在高密东北乡最东南的边缘上,孤零零的。出了他的门,往前走两步,便是一道奇怪的墙壁,墙里是我们的家乡,墙外是别人的土地。

  门老头儿身材高大,年轻时也许是个了不起的汉子。他的故事至今还在高密东北乡流传。我最亲近他捉鬼的故事。说他赶集回来,遇到一个鬼,是个女鬼,要他背着走。他就背着她走。到了村头时鬼要下来,他不理睬,一直将那个鬼背到了家中。他将那个女鬼背到家中,放下一看,原来是个……这个孤独的老人,曾经给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当过马夫。据说他还是共产党员。从我记事起,他就住在远离我们村子的地方。

  小时候我经常吃到他托人捎来的兔子肉或是野鸟的肉。他用一种红梗的野草煮野物,肉味于是鲜美无比,宛如动听的音乐,至今还缭绕在我的唇边耳畔。但别人找不到这种草。前几年,听村子里的老人说,门老头儿到处收集酒瓶子,问他收了干什么,他也不说。终于发现他在用废旧的酒瓶子垒一道把高密东北乡和外界分割开来的墙。但这道墙刚刚砌了20米,老头儿就坐在墙根上,无疾而终了。

  这道墙是由几十万只酒瓶子砌成,瓶口一律向着北。只要是刮起北风,几十万只酒瓶子就会发出声音各异的呼啸,这些声音汇合在一起,便成了亘古未有的音乐。在北风呼啸的夜晚,我们躺在被窝里,听着来自东南方向变幻莫测、五彩缤纷、五味杂陈的声音,眼睛里往往饱含着泪水,心中常怀着对祖先的崇拜、对大自然的敬畏、对未来的憧憬、对神的感谢。

  你什么都可以忘记,但不要忘记这道墙发出的声音。因为它是大自然的声音,是鬼与神的合唱。

  会唱歌的墙昨天倒了,千万只破碎的玻璃瓶子,在雨水中闪烁清冷的光芒继续歌唱,但较之以前的高唱,现在已经是雨中的低吟了。值得庆幸的是,那高唱,那低吟,都渗透到了我们高密东北乡人的灵魂里,并且会世代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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